周老师好，

   您去世的消息传来时，我在外出差，这几天心里一直很难受，恍恍惚惚的。卢源远代表公司在给您准备悼词，发给我希望我增补几句。可是我和您的友谊和情感怎么可能是几句增补就能够表达的呢？我和您在一起的画面就那么一幕幕清晰地全都涌现出来了，那么详细真切。

   您对我和我们凌云公司来说都是万分重要的。对我个人来说，二十多年来您是像恩师一样的楷模，是像父亲一样亲密的存在呀。前几年随着您的年纪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不好，一直卧床。我知道终有一天您会离开我们，可是这一天真到来的时候心里还是那么痛，那么难过，还是有那么多遗憾，才觉得我自己为您做的事情还是太少了! 忙忙碌碌，不知此生如何弥补？

   到2020年，凌云成立了24年，您却整整陪伴了我和我们团队23年，这是怎样的缘分呀！您是我走进光学和图像世界的第一位导师和领路人。还记得1997年您退休后，我和姚毅到您家里去拜访，想请您做我们公司的顾问，那时候公司才只有5个人。您看着我们激情澎湃、滔滔不绝地谈理想，您完全知道这两个年轻人，除了理想，什么基础都没有。可是您是那样的智慧，没有问任何让我们尴尬的问题，不想打击我们身上散发的那种激情，就默默地说：“好呀，我现在完全退休了，项目做完了，学生也不带了，自己有些时间，可以帮点忙。我看看我能帮你们做什么，如果我确实有价值，我就做，如果我判断我对你们没有价值，你们也别强留我，这跟你们是否对我够不够好没有关系。”

   那一年您65岁，刚刚彻底完成了学校里的教师生涯，刚刚可以选择温馨的退休时光，我们就冲上来了，一天都没让您闲着。您看到我们代理了那么多国际先进的光学传感和仪器产品，都是科学研究必备和急需的。有的系统像CCD和红外器件测试系统、光学传递函数测试系统，技术难度极大，非常复杂。您就知道我们确实需要您的指导才能为国内的优秀科研机构提供准确的产品选择和服务，于是您答应了做我们的顾问，一下子我们就结下了这一世的缘分！

   我曾经跟很多朋友说过，我大学毕业后，没有能够读硕、读博，但是却非常幸运在工作中那么年轻的时候就遇到了您。一个一生极度严谨的科学工作者、一个极具创造力的科学家，光机电无一不精，物理数学知识准确而深厚，同时又是那么严格又慈爱的教授和博士生导师。我何德何能，要是考试肯定当不上您的学生。幸福的是我成了您退休后的学生。您从来没有苛责过我，但也从未放弃过一次纠正我概念上的错误和给我技术理论上的补课。我想我是您的学生当中最幸运的人，受教最多，被呵护的也最多。

   您曾经给我看过您年轻时的工作日记，一本本，字迹工整，言简意赅的理论整理，好多物理数学复杂公式的推导。我当时看得好感动，膜拜呀！当年也没有拍张照片留下来，只知道自己也要把工作做好，不能马虎。可是到今天，我的笔记还是龙飞凤舞，做得远远不如您万分之一。

   一周前我因为业务去了昆明物理所, 还和物理所的专家一道说起您和我们第一次去他们单位的经历。那是我们的第一个大项目，我们和客户都不能很好地消化系统。那是一台美国Pulse Instrument的几十万美元量级的红外器件驱动设计和全参数性能测试设备。当时老外提供的资料文件有一米高，全英文，我抱给您，没想到一星期以后，您给我回应了2张8开纸的系统构架图，还有6张16开纸的子系统构架图，还有10页用手写的作文纸。将近4000字的文字表述，就把这么一个复杂系统描绘的淋漓尽致，连我这个光学小白都一下能领悟到这套紧密的CCD测量系统的精髓。您让我第一次见识到，原来概念清晰的人可以把表面复杂的事物了解的多么通透！

   那天，我还和物理所的专家们聊起，我们和他们一道，在传说是陈圆圆自杀的那个湖的桥上露台吃过桥米线的经历。那天的露台上，面向荷花池，微风徐徐，暖暖的夕阳是那么清晰。那天的过桥米线太好吃了，成了我对昆明最深的念想。那是我第一次去昆明。他们说现在桥都已经拆了，没有那个露台了。今天您也走了，再也没有那样的黄昏和米线了。

   还记得凌云最艰难的1999年。姚毅在美国遇见麻烦一下回不来了，公司面临灭顶之灾。您在关键时刻专门天天到公司来坐班和大家在一起工作，给大家信心。直到50天后我回来。我回到公司希望得到大家的支持，把公司的业务坚持做下去。您开完会静静地坐在我身边说：“杨艺呀，现在公司困难，不要再发我顾问费了“。我说：”周老师，我现在比什么时候都需要您，感谢您支持我。我不知道从现在开始我要面对的所有复杂的政治、经济、家庭、人性等各方面的问题。我是否真的都能够解决，我需要您就坐在我身边，您帮我看着，有您在，我就不害怕，也不会退缩“。您只简单地说了句：“好”。就这样，您默默地看着我处理每一件事情，陪了我整整2年多，直到姚毅回来。

   您最清楚，在那两年多的时间里，我们经历了怎样的人生历练，您是我们大家真正的精神支撑。您在关键的时候，清楚地告诉我：“杨艺，你做的比我想象的好很多。你做的每个决策都是很好的，该坚持的原则，该让的步，该做的牺牲都很好，你很勇敢”。这些话对于当时年轻的我是多么重要。我说：“周老师，很多事情，我也不知道怎样和您还有别人商量，我只能凭借自己的领悟，就加紧做了。我看到您在我的身边点头，我就知道我做对了。我觉得您这样高尚的人认同的行为，我打心眼里觉得放心。这种力量不是简单语言可以表述的，谢谢您能一直陪着我，我就放心了”。

   这些年视觉技术越来越被社会重视，大家都在夸我们有眼光选择了这个方向。可是他们不知道，我敢冲上去签下第一个印钞检查机AOI的项目，都是因为有您在。当时您都快68岁了，却告诉我，如果我真的想从一个代理跨入真正的研发，您愿意在您身体和头脑都还好的时候替我们开局。就这样我们一老一少还有几个年轻人，往返于北京和上海印钞厂之间，开启了凌云AOI研发生涯。

   那是怎样快乐和艰辛的时光呢？还记得项目进展到一半，有两个技术负责人，担心项目难度太大，说我瞎承诺，可能无法完成，就离职了。您那时身体指标不好在北医三院住院调整，我每天去看您，不敢跟您说，直到您所有指标都恢复正常了，我才小心翼翼地说，我怕您对我们年轻人失望，也不干了。没想到您很平静地告诉我：“杨艺呀，人生路上什么都会发生，最终也都会解决的。不要怕，没有关系，我明天就能出院了，我们应该可以解决的，我们好好干”。我当时从医院出来是蹦出来的，我想这就是优秀的人有担当的模样，一位快70岁的老人，我们年轻一代都应该向您学习！我当时心里唱着歌儿，下定决心，一生要活成老师模样，没什么可怕的，干就好了! 就这样，我们和上海印钞厂做成世界第一台彩色人民币凹印在线质量检测设备。

   后来我们很快邀请到了很多优秀的人才加入，您带着我们参加一次又一次的用户评审会，有被用户认可的时候，也有被用户批评的时候，您都坚韧的认下了。每次评审会的时候，我都坐在您后面。从您安静的背影中能清晰地看到您的高度认真，非常严谨地面对各种质疑和问题。如同战斗一般的力量一直存在于您的身体里。我曾经无数次把眼光看向周围的人，您是最安静却最战斗的人，总能很好地说服大家。您让我领悟到，我们从来不会轻松地被用户认可，必须认认真真说到做到，并清晰地讲明白，重视每一次和用户的沟通评审会。

   我很幸运，有过很多次和您一起的旅行出差。所有和您在一起的出差，在我的记忆中都是美好的旅程。当年北京到上海的火车还需要12个小时，您会给我讲很多故事。从您母亲年轻时讲起，她的音容笑貌在您的描述里那么清晰，您当时就说，很想念您的母亲，老了要和母亲葬一起；您还说小时候最喜欢的掷子游戏，因贪玩儿第一次被母亲打。您还说解放那年您正好上大学，为了报效祖国，毫不犹豫地选择大连理工投身东北重工业建设，揣上一双布鞋就出发了。您的硕士导师还是苏联人呢；也是因为苏联突然决定撤出对中国的科技援助, 苏联专家干脆地把大家丢下。您们在困难面前不低头，这使您这个刚刚研究生毕业的任职老师必须自己写教材给学生们去上课。您说您讲的第一门课就是红外技术，那时候您是写完一堂的教材就赶快印刷出来给学生。您上完一堂课马上写下堂课的教材, 就这样硬是挺过来了，也成就了中国第一本红外教材。

   就在这样啥都靠自己创造的艰难条件下, 您担当重要的责任创办了北京理工大学四系，培养中国光学工程方面的人才。您还给我讲过，您第一次担当国家重大科研攻关项目负责人的故事，多少艰难命题和技术困难后来都一一突破了；也讲过您曾经钟爱过的每一个学生，他们每一个人的特色、成绩、发展，您都能讲得很细致。我当时就想，您一定是从来没有亲口告诉过他们对他们的关心。您是学生面前的严师，实际内心是个慈父。很多事情，反倒是我这个最小的编外弟子才看得到。

   和您出差去过很多城市，您都有一个习惯，下火车就买地图，我问您：“周老师，这个城市您不是都来过吗？为什么还买地图？”您说：“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中国进步大，城市变化快，买张地图感受今昔对比，乐趣很多的”。看看？这就是科学家的习惯。

   我们一起游览过南京的中山陵、登过灵谷塔。对您来说是故地重游，对我来说都是新鲜的第一次。您在一些路线的中间位置，会忽然让我停下来看看四周的风景，真美！您说这是您年轻的时候曾经停下来回头看的地方，我瞬间就感受到了时空穿越，体会到了您在和我相似年龄时站在这个地方时的意气风发。您就像行走的留声机，和您在一起，我似乎听到了近百年的历史、故事、人生的智慧。和您在一起出差的日子都是快乐的。

   不是所有的合作都是平静祥和的。您因为太关心我们，所以在公司一些关键岗位用人的时候，您有过极度的焦虑和不放心。看到我们还无法和您意见一致，您也有过愤怒，因为您知道我们太年轻，你太想呵护我们。在那样愤怒的时候，您最终还是选择放下自己的骄傲，选择相信我们，相信我们自己会面对未知的风险。一年以后，我再请您出山的时候，您什么都没说就答应了，我知道您对我们就像爱护自己的小孩一样，没有责备，永远都会原谅。

   您本来最大的人生爱好就是收集古币、研究考古，可是当我们请您再出山帮忙的时候，您就毅然放下爱好，答应帮我们梳理研发专利，对于这些提炼，当年的我们都是不会的。是您手把手地教会了团队技术人员如何从项目中提炼创新、提炼专利技术申请、构建专利的知识产权保护。直到这个重要的工作经过您几年的努力，基本成型后，您才和我说，公司里再没有他一定要帮我们做的了，他可以彻底退休了。那一年您76岁了。您给了我们最美的11年，开创了凌云机器视觉许多业界第一，这对凌云事业是何等珍贵啊。

   您一辈子都是这样自律、坚强、充满科学精神的乐观。脑溢血，这个老年人很难躲过的疾病还是让您碰上了。我去看您的时候，您就是那样坚强地进行自我恢复训练，从坐到站，从站到走，从房间里走到终于能够下楼，还要进行语言能力恢复。每一步都是艰辛的，可是您真的没有悲观。您一生坚持科学理性，每次都把科学原理给我说得清清楚楚。这样的老人怎么能够让人不尊敬，不爱戴。

   每一年给您拜年的时候您都好开心。可是嘴里使劲说太给大家添麻烦了。我们都知道您口不对心。所以我们从来都继续“添麻烦”。您不知道，我们也快乐呢。2015年我们搬进了知识理性大厦，专门派车接您来公司参观。参观结束后，老师打电话给我，详细地表达了您快乐的心情，看到我们发展的好，您最高兴了！

   您可能最不知道的一件事，就是我去年在干部大会上和凌云合伙人和干部大家分享的事。这么多年来其实周老师您是最懂姚毅创建凌云公司要追求的事业和理想的，也是唯一的一个人。您还在我对事业理想、生活混沌定位的时候，告诉我，让我这一生不要和姚毅生气，要支持他追求事业。《光，传递文明，照耀世界》文章里阐述的事业理想是很伟大的，支持并一起去做起来。如果能实现它，一辈子活过就是有意义，值得的。您还专门拿着他的文章来找我，严肃地告诉我，让我一定要答应您这个建议！鼓励我未来要不怕困难，别伤心难过，世间没有不艰难的理想和事业。

   周老师，我写不下去了，眼泪一直断不了。在我的人生中，您是那样重要的存在。如果我在事业中会有那么一点成绩，都是您给我做的榜样支持和鼓励。您总是那么淡淡的看似不经意间让我明白什么是科学之美、什么是创造之美；什么是严谨、担当、关怀、包容、贡献；您是谦逊的，对我们说过的谢谢都一直多过我们对您说的次数。目前我们依旧拼命努力做到对您的承诺，一起奋斗去实现凌云这个事业，努力团结和培养更多的优秀人才。其中的付出是挺辛苦的, 有时候也挺心痛的，但是您的话一直在我的脑海里、身心里。我知道您说得是正确的，坚持到底很重要!

   从今天起，您不在了，但是您的教诲和做事认真，做人担当的精神时刻存在我和我们凌云人的心里。未来我会很想念您的, 您一生桃李满天下，凌云好多同事都是您的弟子。现在我们也有凌云学院了，我担当了负责人。我们也一定努力以您为榜样，培养更多优秀英才，努力创造，让凌云的光学技术、图像视觉和人工智能名扬天下。

   您好好走好，我们会一直念着您，祝福您！

凌云

杨艺

2020年4月27日